“苏启明想七日拿下云京城。”赵子午擦拭着长枪的锋头，雪白的刃上映照着他冷峻的面庞，“非为强攻不能去，非为谋略不可得。”
他低垂着眼睛，目光不经意间在张络的身上扫过，随后又看向殿内其余几位将军，笑着说道，
“诸位，我等如今可是行了天下之大不讳，若是此番云京落陷，赵氏天策之名，诸君破虏荡逆之名皆会做虚无。如今距离那七日，就还剩下三日了。”
阮度率先走前一步，诸位之中，他资历最老，就算是李素与郭长吉也不敢有什么妄言，不然阮度也不会是赵风岳之后的天策统领。
“秉赵公，三万天策甲士严阵以待于内城，外城亦有云京忠士潜伏，纵是那赤莲军万般英勇，要说步战骑纵，天策军都早他们几十年！”
“好！好！好！”
赵子午拍掌喝道，“诸位，太子苏启曜远赴渡天军营未归，我等之任，非在称王称霸，而在于固守大舜列代先帝之基业，此战，非为我，而为大舜，诸公亦非忠于我而应忠于大舜。”
这话是说给三位将军外的其余留守在云京的将军们听的，赵子午在云京军中有很高的威望，这也是先帝视其如肉中之刺却又无可奈何的原因，只要赵子午振臂一呼，下至贩夫走卒，上至将军公侯，皆会顺从赵子午之意。
这本就是一场豪赌，先帝将大舜的一切压在了赵子午心中的荣耀上，只要这份荣耀尚在，他就不会反，他就会为大舜肝脑涂地。
赵子午也很明白，这种情况下，他也必须守住云京城。
若不是几年前偶然踏入过天极阁被匆匆驱赶出来，赵子午尚且不在乎云京武人，因为纵是武人有通天之能，面对着呼啸而来的铁骑也不过是雨中的一片浮萍罢了。
可在天极阁，赵子午见到了超越他想象的能力，或许他早就见过，宁清湖就是如此，可天极阁的那群怪物们明显更加厉害，若不是其中有武当山的老道士布下的阵法，怕是这些人早就脱离天极阁驰骋四方了。
从思绪中拉回，赵子午看着那些神情严肃庄重的将军们，最终还是将目光放在了张络身上。
张络哭笑不得，却也甚至自己逃不过赵子午的追问，于是便上前一步，拱手施礼。
“云京武人，上三家......”
“已经交涉完毕，上三家也对于那些宁古怪人们颇有兴趣。”
赵子午眉头挑动了一下，脸上难得露出了几分轻松，“你说的那人.....”
“鹤桓危？”
赵子午眼神闪烁，阮度立马会议，他高声说道，“我等告退。”随后便大步退出了大殿，其余几位将军见阮度率先离开，心中自是明白，便紧跟着阮度的脚步纷纷走出了大殿。
待得只剩下赵子午与张络二人时，赵子午才舒展开了眉头，对着张络摇了摇头。
“那赵爷说的是何人？”
“铁三角。”
张络脸色一阵变幻，他心虚一般地向后退了几步，嘴中大口地喘了几口气，故作镇定说道，“何为铁三角？”
“张先生，事已至此，有些话何不敞开了说？”赵子午横过长枪，轻轻抚摸过枪杆。
“铁三角.....”张络眉头紧皱，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水。
赵子午叹了口气，站起了身缓缓走下了台阶，“那便由我来说，宁古国的头枭鹤虔鹰，翰北蛮牛纳兰彦，还有正南武界九纹刀之首李木行，三人在三山关定下了盟约，翰北不亡宁古，正南武家不上疆场，翰北南下七百里，肆意纵横。”
话到此，张络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血色，他本以为在这盘棋中自己才是执局之人，就算是赵子午也要仰仗于他，可万万没想到，赵子午非但脱离了这盘大棋，而且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。
看着张络的反应，赵子午叹了口气，“张先生，云京大战在即，你我若不坦诚相待，倘若城破，我等亡名，你亦败于那玉获麟之手。”
张络眼睛闪动，倒吸了一口冷气。
“铁三角险些令大舜亡国，如今博阳到渡天口的路无人敢行，以及那终日有冤魂哀嚎的余关，都是拜那位没有什么骨气的九纹刀之首所赐啊！”赵子午走到张络身边，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，“张先生，你的棋子，也该给我看看了。”
“唉。”张络无奈地笑了，“云京赵爷，佩服，佩服，上下纵横之士，虽不在朝野，云京之事莫能遮赵爷之耳目，也难怪那拓跋风瑞来云京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您。”
“恭维之词不必多言，当下之大局，还需要张先生之力。”
“我答应过赵爷，共破云京之局，只是当下，我手中那些棋子，还不到放在明面的时机。”张络对着赵子午拱手，“赵爷大可放心，云京之局关乎你我二人之利，我也定不可能置师尊之教诲于九泉。”
赵子午侧过头，眼睛紧紧地盯着张络，那森冷，冰凉的神情让人心头发颤。
“张先生做事，可真不厚道啊....”
“赵爷.....”
“张先生没有见过关外的景象吧？”
“眼光低拙，未曾所见。”
“百里尸骸，千里血染。”
“战争之事，本就残忍。”
“可死的，是人。”赵子午喃喃，“无论其生前是大舜军士，亦或翰北勇士，死后都只是枯骨，几十年过去，便再也留不下关于他们的任何东西。张先生，就想云京的一切，都埋葬于战火之中吗？”
“赵爷说笑，张某本是博阳人士，云京于我，又有何干？”
“当真？”赵子午含笑问道。
“当真。”张络笑得轻松。
“可我不行啊。”赵子午忽然低下了头，他回想起自己在云京的种种，还有那个女人，他一直守在云京，就是为了能够陪伴在她的身边，就算已然阴阳两隔。
云京，埋藏了他最后的一份思念。
张络沉下了目光，似乎心中有一丝柔软也被触及。
“张先生，你可知求而不得之情？”
“有过，但过去之事，皆不过是命中所失。”
“时也！命也！”赵子午摇头长叹，“非也，非也！试问天下所得之人，几人不患失？此为天下之命也？”
“斯人之逝，不可追也，来者之事，犹可待也。”
张络淡淡说道。
“不可待也，不可待也，我命又可待三日？”
“可。”张络笃定说道，“张某以性命相保。”
赵子午明显愣了一下，他看着张络，这个男人此事脸上的神情是极其的真诚。
“张先生....”
“固云京之壁垒，保天下之平安，此非为赵爷，而为大舜千万子民。”张络低垂着头，说道，“某，定在所不辞。”
张络想到了自己的师尊，那个固执的老人虽然脾气怪拗，但却一心只为天下，“固国之安，保世太平。”这是师尊临终前的遗言，老头子穷其一生也只是为了留名青史，却还不待其大展宏图，翰北大战便已揭开帷幕。
战乱，流离，贫穷，饥饿。
人最基本的欲望还是战胜了这个老头，他死在了逃亡的路上，将自己的毕生所学以书本留给了张络。
虽然九纹刀定下的铁三角逆天下之意，可张络不得不借助九纹刀的势力去一展宏图。
眼下，便是自己振翅之机，张络又怎会放过。
“善！”赵子午深沉地拍打着张络的肩膀，“愿与君共止戈。”
